从“全球主义”到“美国优先”

2025-04-30 09:23:46 来源: 《环球》杂志

 

2024年4月2日,在美国得克萨斯州边境城市埃尔帕索,国民警卫队成员正在设立用于隔离移民的栅栏

文/《环球》杂志记者 宿亮

编辑/吴美娜

  “我们拒绝全球主义思想,我们接受爱国主义信条。”2018年,在联合国大会公开演讲中,还在第一任期的美国总统特朗普将“全球治理”与“美国自主”对立,强调“美国第一”,在联合国讲台上明确抵触多边主义合作与美国“全球主义”政策。

  如今,特朗普开启第二个总统任期后,同样祭出“美国优先”政策,逼北约盟友提高军费开支、第二次退出《巴黎协定》、在全球征收“对等关税”……

  不少人担心,“美国优先”将全方位取代美国“全球主义”政策,给世界带来颠覆性的变化。然而,这两种看似针锋相对的政策,只不过是在不同时期、不同形势下为美国霸权穿了两件不同样式的“马甲”,核心都是为美国攫取利益、打击对手、霸凌伙伴和巩固霸权地位。

  “美国优先”盖过“全球主义”,凸显美国内部政治矛盾,也体现了实力地位变化下美国维护霸权的现实选择。

时代催生美国“全球主义”

  什么是美国政治语境下的“全球主义”?在西方政治科学教科书里,全球主义被定义为一种理念,认为一国发生的事态不可能与其他国家独立开来,因此应以国际眼光和视野筹谋经济与外交政策。对于政府来说,“全球主义”意味着在实现政治目标时,优先考虑国家间的联系和全球影响,而不是服从于孤立主义的动机。

  “全球主义”不等于“全球化”。全球化是一个自然过程,虽然背后也有发达经济体和大资本的推波助澜,但其本身是世界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,也给发展中国家带来一定发展机会。而“全球主义”是一种政策手段,目的是通过对外干预等手段实现美国全球霸权。

  美国政治的全球主义传统始于伍德罗·威尔逊时期。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,美国提出了“十四点原则”,倡导建立国际联盟,开启了美国对外政策所谓“全球主义”传统。威尔逊的“全球主义”,旨在打破英法控制的殖民体系,为美国工业资本开辟更大市场。

 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,当时的美国国务卿乔治·马歇尔提出援助欧洲的“马歇尔计划”,推动美国政策朝着“全球主义”方向继续深化发展。“马歇尔计划”从根本上讲并非其所宣称的“针对饥饿、贫困、绝望和混乱”,而是为了把美苏冷战的前线放在欧洲。

  1949年成立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(北约)是美国“全球主义”政策在安全领域的重要体现。北约奉行集体安全原则帮助美国构建重要军事同盟,这套体系的目的是利用盟友服务于美国全球目标。

  冷战结束后,沉浸于“历史终结”的美国开始更加激进地推进“全球主义”政策。前总统比尔·克林顿在《北美自由贸易协定》签署仪式上承认,“我们无法阻止全球变革,也无法推翻国际竞争”,因此,“我们必须领导它,使它符合我们的价值观”。

  长期以来,美国在“全球主义”政策下,构建了以美元霸权和全球贸易为基础的经济金融网络,以北约和军事同盟条约为基础的安全网络,二者服务于美国战略利益。21世纪初,美国也没有放弃“全球主义”政策,频频干预其他地区事务、加强经济控制力。尽管运用手段和方式与之前有所不同,但战略目标没有丝毫改变。

  “我们要眼光长远,认识到世界正在改变,我们也要适应这些改变。”美国前总统贝拉克·奥巴马曾这样说。这些说辞听上去堂而皇之,但并没有改变美国“全球主义”的实质——推行美国霸权的政治工具。

  对于“霸权建构”,美国的战略目的是确定的,而政策工具可以调整。这种调整,发轫于特朗普第一任期,并在其第二任期臻于成熟。

祸水外引为国内减压

  对美国而言,重大外部政策的方向性调整往往源于内部压力,也就是国内政策的“外部性”。举例来说,美国社会就像一个压力锅,当其中的温度积聚到一定程度,必须找到“泄压阀”。纵观美国社会史,没有一次危机不是如此循环。用“美国优先”替代“全球主义”,也是寻找“泄压阀”的一次过程。

  20世纪70年代,美国逐渐成为推进全球化的“急先锋”,与当下美国单边主义、逆全球化的政策正好完全相反。

  当时,美国大企业苦于不断攀升的原材料和人力成本难以保持利润率,经济发展陷入滞胀,加上美国陷入越战泥潭,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因为找不到工作走上街头。面对这种困境,美国的解决办法之一就是将制造业向国外转移,形成国际分工和产业链,让国外廉价的劳动力服务于美国跨国企业,把利润拿回来增加国内福利,疏解国内压力。

  美国在经济上执行这种“全球主义”政策,本质就是为服务于国内社会需要,充分反映了“全球主义”的工具性特征。

  到20世纪末,美国因内部驱动不断推进全球化从而实现了快速发展,客观上也带动了世界经济和贸易的增长,这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其霸权工具的实质。

  然而,全球化发展带来了新的危机。

  在美国国内,全球化带来的巨额利润分配严重不均,华尔街的金融资本家从全球收割红利,美国“铁锈带”的传统产业工人和大量底层人口却完全无法从中获益,美国国内贫富差距越拉越大。美国最富有的1%人口控制了全国30%的财富;最富有的10%的人口控制了全国60%的财富。美国“压力锅”中的压力再次积聚、冲顶。

  在全球范围,全球化带来的福祉也没有以普惠的方式分配给所有国家。美国凭借美元霸权,不仅廉价获得全球优质产品,还在金融市场聚敛全球财富。“美国吃肉、欧洲喝汤、穷国嚼蜡……”已经成为传统全球化的“原罪”。

  矛盾的集聚,最终导致美国国内爆发了一次次危机。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源自金融资本缺乏监管的贪婪,“占领华尔街”运动反映了年轻人对于病态社会结构的抗争……

  面对这样的压力,美国政客们无力大刀阔斧改革国内经济结构,更无心推动全球化走向更加普惠包容,反而寄希望于在美国之外找到一个新“敌人”,来转移内部矛盾、纾解社会压力。这种叙事的结果就是美国民粹主义的上升,把问题的产生归结于别的国家“占了美国的便宜”。

  所谓“让美国再次伟大”的“MAGA运动”和“美国优先”这一政治口号,都源于此。美国“全球主义”政策在外部环境和内部压力的共同作用下承受了极大压力,而特朗普及其政治势力的崛起,为压力释放找到突破口。

药方不同,病症一样

  本质上,“美国优先”与“全球主义”只是采取政策方向的不同,无论持有哪种政策主张,无论是谁担任美国总统,目的都是为维护美国霸权。

  很多人可能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,“美国优先”并非美国共和党极端保守势力了不起的发明,美国历史上其实多次出现这一政治口号。口号何时出现,其背后具体有什么样的内涵,全凭当时当地的政治需要。

  在两次世界大战时期,美国国内均有政治势力主张“美国优先”,其目的是希望美国置身战争之外,既安抚国内德裔民众的感情,又“坐山观虎斗”,坐等欧洲在战争中消耗实力。美国尽管在两次世界大战中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参战,但两次成为大战的最大受益者。

  再把历史的时间指针向前拨动,美国“门罗主义”奉行“美洲人的美洲”,表面上反对“全球主义”,实际上也是在当时条件下试图划定势力范围,防止欧洲插手美洲。

  回到当下,从“全球主义”者的角度来看,美国维护霸权的重点是确保在全球体系中的领导地位。美国学者、东密歇根大学政治学系教授詹姆斯·菲斯特为“全球主义”如此辩护:美国要在塑造未来全球体系方面发挥重要作用,因为如果美国不领导这一过程,其他国家就会“填补这一空白”,进而损害美国的利益。

  而站在“美国优先”角度,美国要实行更加“现实主义”的外交政策,进行“有目的、务实的国际交往”。特朗普第一任期美国曾出台外交政策文件阐释“美国优先”:基于国家利益进行外交决策,而不是单纯基于意识形态进行决策;从结果导向选择政策,而不是空谈价值观;不反对国际合作,但反对不能直接服务美国利益的合作;坚持美国领导地位,但必须要求各国共同承担公平责任。

  俄罗斯外交与国防政策委员会主席团主席、瓦尔代国际讨论俱乐部研究主任费·卢基扬诺夫不久前发文指出,特朗普有关姿态表明了美国外交政策的连续性:特朗普可能会放弃其前任的意识形态理由,但结果——以美国为中心的世界观——保持不变。他认为,特朗普的总统任期也体现了世界秩序变化的逻辑,随着传统联盟和机构的动摇,在国家利益和务实考量推动下,新的动态开始出现。

  得克萨斯农机大学学者安德鲁·拜尔斯和俄亥俄州立大学学者兰德尔·施韦勒表示,因为美国的力量正在相对削弱,一味延续以往的“全球主义”政策,“把摊子铺得太大”,无法保证美国在所有地方都取得成功。因此,美国必须停止“试图无所不在、无所不做”的行为,在非关美国国家根本利益、关键利益的地方,把责任“下放”给盟友。

  从“全球主义”到“美国优先”,争的是美国内部政治势力的此消彼长,是盟友体系框架内的“政治正确”,但结果无非还是美国要如何控制世界,如何持久维护美国霸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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